这时一名粗使老仆送入方煎好的药。
郡守府里,从前下人便就不多,裴冀离开后,人员更减,如今只剩两三个做饭扫地的老仆。这老仆自己腿脚也不灵便了,过门槛时,险些绊倒,幸好裴萧元见机得早,冲去一手接过药碗,一手托住老仆,这才救下人翻碗碎。那老仆极是惶恐,连连告罪。裴萧元叫他下去,自己将药送到崔道嗣面前,看了眼住处。
这里虽也算是郡守府中最好的一间客房了,然而经年空置过后,窗摇墙裂,日暮之后,更显屋内烛影黯淡。
“舅父为何不去节度使那里养伤?无论住处还是郎中,皆好过此处。节度使此前和我几次消息往来,都特意提及此事,道你不去。若不是他自己也在养伤,必亲自来此接你。”
他不提还好,一说这个,崔道嗣便面露惭色,摆手:“休再提此事!你舅父谨小慎微了一辈子,临了却做出这样的事,为了偷生,投敌为官。我是没脸再见人了,这里已是极好。”
“阿史那这小胡贼,着实可恨。不但害了郡主,害得我也不轻。你舅父又何尝不想做苏武,他便是也将我赶去北海放羊,十年八年,我半句话也无。他却拿刀逼我,我若是不应……”
崔道嗣长长叹了口气,满脸沮丧。
“罢了罢了,也怨不得人。和你父子相比,舅父更是可鄙。只怪我自己。孟子曰,守身,守之本也。左传云,圣达节,次守节,下失节。你舅父如今是失节之人。他不来还好,来了,我怕是要寻地洞钻进去了!”
他身份出身使然,一向看重名节,如今深以为耻,也是人之常情。短短一段时日,裴萧元见他神态委顿,再无从前半点名士之貌,怕他万一放不下脸面,真想不开,忙哄道:“舅父不可过於偏激。此前不过是忍辱负重,以图大事罢了。勾践事吴,汉昭烈帝也曾投公孙瓒袁绍刘表乃至曹孟德。诸如此类,数不胜数,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?舅父大节不失不说,还舍身救下郡主,公主和长公主还不知如何感激舅父。舅父万万不必妄自菲薄。”
别人也就罢了,崔道嗣最担心外甥也瞧不起自己,听他如此安慰,神情也颇为恳切,心里这才舒解了些,又说两句,忽然想起一事,问公主所生是男是女。
“我听青头提及,实在替你高兴。想来你伯父应早就知晓这好消息了,不知该多欢喜。”
裴萧元顿时又哑口无言,含含糊糊地搪塞了几句,说自己暂时还不清楚。
他出来时日不短,一年多了,公主在他离开前有的。孩儿长得快的话,想是都能坐爬了。公主在长安便是再忙,也不至於忙得连来信告知他是男是女都没时间。崔道嗣见状,知他必和公主出了问题,见他说不出来,不再追问,改口问他有无受伤。
裴萧元在崔道嗣面前自然说无事,崔道嗣这才放心下来,叫他早些去歇息,不用再陪自己。裴萧元应了,起身正要离开,忽然听到崔道嗣又叫了声自己,停步转头。
崔道嗣叫他开箱,从里头拿出一包金器,原来是托他下回若是再遇承平,便代他将这些转给此前那个在狼庭侍奉他的胡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