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萧元将掌中之物放入马身挂的一只革袋之中,仔细结牢袋口,摸了摸它温驯靠来的头,接着,吩咐跟出的青头:“它交给你了。待大队出城,你便骑它。”
马儿仿佛感悟到了某种气息,再靠向他,张嘴咬他袖。他顺势抱了它颈,发冷的面脸贴靠到那雪夜里她曾贴靠过的马首上,闭目停留片刻,他摸了摸它的左耳,低低道了句回去,随即撒开。
“你将它送到公主身边罢!”
他吩咐完,不再回头,将身后那跪地呜呜咽咽的小厮丢下,从近旁另名侍从的手里接过马缰,翻身上去,催马便朝城门而去。
相思始知丝不绝。相思始知海非深。
是暂别而已。终有一天,某一个春日里,他还会和她相遇。她笼着石榴红裙,姗姗向他行来,而他,是一眼心便暗跳的那个郎君。
但愿那时,她不会怪他唐突。
仿佛是宿命,也或是冥冥里的附体,今夜,他们便是许多年前的那八百之士。八百之士,从未真正死去。所有人皆已整装完毕,赳桓立在城门之后,只待他一声令下,便将再次出城而去。
董公复带着剩下全部将士列队,肃立於道路两旁。坐骑踏着道上的泥泞和积雪,穿行其间,将士们无声地连片下跪,向着他和城门后的人行军中之礼。
“开门!”
裴萧元喝了一声。
火杖倏然大片燃起,城门渐渐开启。忽然,顾十二从道旁的列队里冲了出来,再次请求加入。
他未能中阄,跪在马前阻道。士兵拉动城门。
“何处杀敌不一样?”他淡淡道。
“长安有人等。你若再幸运一些,将来能回,去看一看她,不好吗?”
裴萧元目望前方那随城门开启而缓缓映入眼帘的一片黑夜雪光,抽出腰刀,旋即驱马从顾十二的身旁掠过,出城而去。
三更的宫漏在宁静的宫楼之间响起。
絮雨从一片遍布着火光和厮杀声的惊梦中睁眼,冷汗涔涔,湿透后背,心更是跳得如同浑身肤下血管将要爆裂。不顾地砖寒凉,她掀开被下榻赤足冲到寝殿的一面西窗之前,掀开卷帘,一把推开窗牖。
来自西北的冬夜朔风越过宫墙,送来此地,如一头已在她窗外暗伏许久的凶兽,猛地涌入绮窗,吹得她长发和身后卷帘狂飞。
在遥远之地的某个人或也曾呼吸过的这片夜风里,她仿佛嗅到了烈火燃烧鲜血的气味,感觉到了那压抑而热烈的激荡心跳。种种铺天盖地,将她整个人瞬间淹没。
无数的火箭从大彻城的方向飞射而来,光焰道道划过夜空,照得附近连片雪峰忽明忽暗烁玉闪银。西蕃人从睡梦中惊醒,看见在穹顶的火箭阵下,一骑快马如流星般朝营地的大门笔直驰来。刀寒与火光交相辉映,将突骑之人照得耀亮。他披着锦襜战甲,年轻的面容坚毅如石,指未染血,目已肃杀。
曾陨落的战神的儿子,今夜化作战神,再度归临。他将所向披靡,无人可敌。